何秀才的家是新盖的三间瓦房。
一年前,何秀才考中院试,县里的商贾出钱帮他建了这座小院。
虽然远不如赵员外家大,但相比于一年前还寄居在岳丈家的茅草屋,这种改变已经可以说是翻天覆地了。
走得近了,听到院子里传出来一个粗大嗓门,醉醺醺,吆五喝六的声音。
何秀才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厌烦之色。
呼喝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岳丈,胡有田。
胡有田原本在镇上当屠夫,看到女婿发达了,便关了铺子,以资助何秀才有恩为由,直接搬进了他家新房,吃喝拉撒都要夫妻俩伺候。
何秀才虽然对胡屠夫厌恶至极,但思量才考中一年,担心人言可畏,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才进门,一个身材矮小黑瘦的女子,迈着细碎的步子迎了上来。
“官人,您回来了?”
胡娘子抬手取下何秀才的裢搭,见里面脆饼一个未动,不禁面露疑惑。
看着何秀才,她迟疑道:“官人,晌午未曾用饭吗?”
何秀才摆了摆手:“刘家兄弟带了县城曹大娘家的肉饼,与我分食了两个。”
说完,他不等胡娘子回应,抬脚欲走。
“我回房温书了。”
这时,一只油腻肮脏的大手忽的搭在他的肩头。
何秀才下意识的转头,然后就见一身酒气的胡屠夫正盯着他。
不知道喝了多少酒,胡屠夫黝黑的面皮上一片紫红色,呼吸间一股股恶臭朝着何秀才扑面而来。
何秀才顿时皱起了眉头,心头愈发烦躁。
“贤婿。”
胡屠夫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何秀才的不满。
他打了个酒嗝,趔趄两步,醉醺醺道:“别着急走啊,陪我喝几杯。”
“不了。”何秀才拒绝道,“乡试在即,我得抓紧时间温书才行。”
胡屠夫闻言,浑浊的眼中突兀的闪过一丝精明。
喝杯酒有甚打紧。”
胡屠夫体型魁梧,长得膀大腰圆,虽然喝的烂醉,但也不是何秀才这种文弱书生能抵抗的,就见他手掌乏力,一抓一带,轻易就将何秀才按在了酒桌前。
“喝一杯吧。”胡屠夫说罢,不由分说的,抓着酒碗就朝着何秀才嘴里灌了下去。
“咳咳!”
烈酒入喉,何秀才顿时感觉嗓子像是被刀锯切割般刺痛难忍。
“呕。”
何秀才只感觉肠胃翻涌,不受控制的跑到一旁,扶着墙吐了起来。
“相公。”胡娘子脸色微变,就要上前伺候。
胡屠夫却是一把拉住了她,满是横肉的黑脸上满是凶光。
见到女儿没出息的样子,胡屠夫嫌弃道:“老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个上赶着伺候男人的赔钱货?”
胡娘子目光畏惧躲闪,迟疑的道:“相公是文曲星转世的秀才老爷,父亲您这般对他,如果让官府的老爷知道了,当心衙役们打您板子。”
听到官府老爷这几个字,胡屠夫脸上闪过一丝惧色,不过很快又被酒气填满。
他看着何秀才的背影,故意扯着嗓子,满不在乎道:
“秀才又怎么样?他就算当了宰相,那也是我的女婿,逢年过节也得给我磕头问安!如果伺候的我不高兴了,我就去府衙告他一个不孝的罪名,看他还能不能保住那秀才的功名!”
这话一出,原本满脸痛苦之色的何秀才,眼中立时闪过一道凶芒。
千不该,万不该。
胡屠夫不该拿他的功名当玩笑。
寒窗苦读十几载,何秀才好不容易才考中了秀才功名。
他绝对不能容忍被胡屠夫这种腌臜之人影响仕途!
一直将肠胃吐空了,何秀才终于挺直了腰,摇摇晃晃回到了酒桌前坐下。
看着何秀才脸上恭顺谦逊的表情,胡屠夫脸上露出一丝得色。
这是他专门跟隔壁猎户学的训狗的手段。
猎户说养狗最重要的就是让狗分清主次,知道谁才是主人。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一次把狗打服了,这样它才不敢呲牙,只能摇尾乞怜!
胡屠夫将这一招用在何秀才身上,效果出奇的好。
凑到何秀才身前,胡屠夫一口浑浊的酒气吐到何秀才脸上,腆着脸笑道:“贤婿,借我十两银子吧,我想去翠花楼耍耍。”
“十两银子?”胡娘子顿时惊呼出声。。
看着胡屠夫不善的眼神,胡娘子硬着头皮道:“爹爹,家里没钱了,别说十两银子,一两都拿不出来了。”
胡屠夫眉头一横,一巴掌凑了过去,骂骂咧咧道:“你个短福薄命的赔钱货,城东布行的徐老板不是才给了一百两银子?拿十两给老子找点乐子都舍不得,老子养你有什么用?”
胡娘子捂着脸,眼泪在眼圈打转,哀泣的分解道:“家里真的没钱了,您每天都要吃酒,一百两银子根本不够……”
不等她说完,胡屠夫扬起手又是一巴掌,斥骂道:“你这贱婢,老子生你养你,吃二两酒还被你说三道四,着实该打!”
胡屠夫完全没有留情,一巴掌下去,胡娘子的脸瞬间肿了起来。
见他还要再打,何秀才终于忍不住了。
“够了!”
深吸一口气,何秀才咬牙道:“你再几日,过几天就有钱了。”
“相公。”胡娘子担忧的看着他。
何秀才没有理会妻子,而是对胡屠夫道:“赵员外的小儿子要考院试,肯定会找我帮他写保状,到时候我找赵员外要十两的礼钱就是了。”
“赵员外?”胡屠夫连连颔首,“这个使得!”
说着,他眼珠一转,怂恿道:“赵员外家财万贯,不妨多找他要一点。以他的身家,搞个千两可能有难度,但百两银钱却是易如反掌。”
何秀才却是摇头:“院试只是要一名秀才作保,但却没有说必须是同村的秀才。如果要求太高,赵员外找了其他人,最后连十两都没有了。”
“这样啊。”胡屠夫一脸遗憾。
然后,他看着捂着脸,潸然欲泣的胡娘子,顿时一股无名火起,口中咒骂连连。
“你这哭丧的衰星,老子又没死,怎的做出一副死人样?还不快去摆弄两个下酒菜,我要跟贤婿痛饮三百杯!”
何秀才攥紧了拳头,但又担心胡屠夫灌酒,口中讷讷,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