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非被人架着一瘸一拐的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燕蓁,正要上前分享好消息,只见燕夫人快步走过来扑到他怀里,抱着他痛哭流涕,一口一个‘我的儿’喊着,心疼的不得了。
他难为情的笑笑,轻拍着燕夫人的后背。
“娘,我没事。”
“万幸没事,小兔崽子,你跟你爹一个德性!”燕夫人轻砸他胸口,嗔怪道。
他作势站不稳,终结了燕夫人的责怪。在母亲关心的絮絮叨叨中,燕非看向站在一旁的妹妹。
她眼底和鼻尖绯红,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像只令人怜爱的小兔子。
“我——没——事。”燕非遥遥的向她无声做着口型,开心笑着。
一家子正沉浸在喜悦的氛围中,一位高阶內官手握拂尘入得席间。
“传陛下口谕,燕家长子燕非骁勇无匹,朕心甚悦,念及遴选中受伤,特赐御轿过内东门,护送出宫。钦此。”
燕夫人喜不自胜,示意燕非赶紧叩谢圣恩。燕蓁跪在地上,低头敛眉,心中一惊。
乘御轿大剌剌的在宫里行走,岂不一下成了众矢之的?况且内东门是出入皇城最重要的一道门,什么人走得、什么人走不得、甚至几时走都有规定。
这是陷阱!
她担忧的抬头,见燕非已经叩谢圣恩正要起身。
顾不得其他了!
燕蓁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糯糯开口:“母亲,哥哥有陛下亲赐的轿子坐,那我们呢?”
“你犯什么浑?”燕夫人狠狠瞪着她,压低声音斥责道。
可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已经传到了內官耳中,暗想这家人如此贪婪恃宠而骄,也不知将来能走多远。此人半掀着眼皮,傲慢从骨头缝里溢出来,礼仪却处处到位,让人挑不出毛病。
“燕小姐就随着女眷,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吧。”
燕蓁故意忽视燕夫人暗中不住扯她袖子的动作,假意任性地说:“我倒好说,可母亲都要走着出宫,哥哥却坐轿子,哪有这样的道理?”
说完还气不过似的,噘嘴又补了一句:“父亲平日可不是这样教导我们的。”
此话一出,燕非警醒地看了她一眼,燕夫人也似有所觉,她用眼角的余光瞥她,却见这小妮子一脸天真。
“家妹说的正是燕非心中所想,多谢圣上美意,燕非受之有愧。”说完他郑重的行了一礼。
內官精明的眼神在三人间游走了一圈,他含笑点头,挥了挥手中的拂尘,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待人走远后,原本跪着的燕夫人立刻泄气似的塌腰坐在地上,眼中俱是后怕。
一行人回到府中,喜气已经被方才的插曲冲淡了不少。老管家眉开眼笑的迎上来恭贺,却遭燕夫人一记冷眼。
“快找个腿脚快的,去宫外守着,见老爷一出来立刻禀告,就说….就说…..”燕夫人让管家附耳过来,悄悄交代一番,便急匆匆的回房了。
燕蓁扶着燕非回了房间为他换药,一层层纱布揭开,她才终于看到他腿上的状况。
自小腿外侧一直到脚踝有一条长长的挫伤,此刻翻着血红的白肉,往外渗着黄水。刚刚为他揭开纱布时,伤口与纱布黏连在一起,她不由自主的小心呼吸着,手上的动作轻了又轻,生怕把还没长好的那层皮肉揭了下来。更严重的是脚踝处已经肿成馒头大小,外圈是红紫色的淤青,还有密密麻麻的红点,都是皮下出血导致的。
燕蓁咬紧腮上的肉,不让眼泪掉下来,手上一刻不停小心翼翼的为他换药。
燕非看她忍着眼泪的样子十分心疼,想变着法子哄她笑。
“明岩前几日总是不见人影,有一次我去他房中找他,见他正蹲在桌前看书。我心想这小子转性了,开始上进了,你猜怎么着?”
“……”
“原来是不知从哪来搞来的话本,我拿过来翻了翻,有书生爱上妖怪的,有妖怪变成人与公子情定终生的,还有什么恶霸强占小嫂子。”
“…….”
他一边讲一边笑着摇头,“还有好多不堪入目的,我一说你准脸红,就不和你说了。你猜,我怎么罚的他?”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燕非笑着说:“我罚他自己写一本出来,情节不刺激,剧情不生动,就没饭吃!”
说完自己笑出了声,却见她默不作声的扭过脸趴在了他的膝盖上。
不一会儿,燕非感到自己膝盖处的衣料湿了一片。
他神情微怔,抬手抚上她的头,感受着手心里柔顺的乌发,一下一下像给小猫顺毛,温柔的抚摸着。
“蓁蓁,别哭了。”
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也哑了。
“哥哥,我怕你疼。”
燕非眼底一热,柔声说:“我不疼。我怕蓁蓁流泪。”
不知从何时起,只要她一哭,他的心就隐隐作痛。
燕蓁胡乱抹了脸,像只流浪的小花猫,她仰起脸,对着他含泪一笑。
“我不哭,哥哥也不要疼,好不好?”
他伸手擦去她眼角即将滚下来的泪珠,笑着点头,眼中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缱绻。
月上枝头,燕蓁非要坚持等他睡了才离开,他拗不过她,满心欢喜的被妹妹照顾着。许是白天确实耗费了许多体力,人躺下没多久便沉沉睡去了。
燕蓁为他轻轻带好门,一转身,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她想起今日萧允岸与她分别时说的话——
“我和燕非从小一起长大,就算让人做手脚,顶多是在抽签时买通內官,安排了齐国公家的二公子成为他的对手,只有此人能与燕非较量时有些胜算。那个犯规之人我已经派人去查,有消息便通知你。不过你要想想,是谁最有可能针对燕家?”
无论是谁,她都要此人付出代价。
燕蓁踏着满地银霜,走入了无边夜色。
–
这日,燕蓁收到了田园茶会的邀请,自哥哥拔得头筹后,此类邀请便雪片般发来,要知道往日她可是上京贵女圈的边缘人物。
“小姐,这次的也照常拒了吗?”
她看着手中的参会名单,大部分在前世每次过节向她跪拜行礼时都见过,少数几个看着名字眼熟却想不起脸。正要让灵雨回绝了,却在看见一人的名字后改了主意。
李墨卿。
她记得此人是李首辅之女,前世嫁给了萧允恒。
“灵雨,上次在琼林宴上咱们见过的那位李家小姐,她会去吗?”
灵雨歪头思索,说:“奴婢打听一下。”
田园茶会设在上京郊外,此时刚立夏不久,天气还未炎热起来,正是外出游玩的好时候。
燕蓁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此次她不是来交友结朋的。前几日让灵雨打听到李墨卿也参加此次聚会,她便开始思考如何接近她套取一些和萧允恒有关的消息。
她坚信哥哥受伤的事绝不是意外,下手之人意在不让哥哥通过遴选,甚至不希望哥哥顺利袭爵,继承父亲的将军职位。毕竟父亲手握兵权,又在武将中的威望数一数二。
而对此有所忌惮的,除了当今圣上,就是要夺嫡的几位了。
在三人中,萧允岸便是可以第一个排除的对象。
不仅因为他那日事后的坦诚,燕蓁之所以愿意选择相信,是因为他与哥哥本就交好,燕家于他而言是助力,根本没有理由要刻意打压。甚至最开始,如果不是她请求他,遴选中他都不会做手脚。
“小姐,到了。”
燕蓁被搀扶着下了马车。说是郊外,但丝毫未见荒山野岭,反而如《奇闻妙记》中记载的仙境一般,入目是蓝天绿树,大片的胡泊莲叶成田,其上飘着三两小船。
往深处走,除了高耸入天的红杉树,空气中还能闻到阵阵茉莉花香,馥郁满怀。
“想必这就是燕家妹妹了吧?”
一位朱唇皓齿的明艳美人走了过来,亲切的拉过她的手,谈笑道:“我真怕妹妹今日不来,叫人惦记。”
燕蓁低头一笑,如娇花照水,无端让人生出怜惜。
“晏姐姐好。”
晏曜雪惊讶道:“你认得我?”
燕蓁心中唏嘘。何止认得,前世便是你分得他的宠爱,顶替我成为后宫之主。只是今日见面,她心头已没了曾经的攀比计较之心。
“晏姐姐名动上京,我虽不怎么外出,却也常有所耳闻。”
晏曜雪十分大气,听到赞美没有推辞,反而眼含真诚地说:“燕妹妹既然今日来了,便好好同姊妹们玩玩吧,以后多在一处走动。”
她笑着领她入了园林,亭中、席间、花园处三五成群的小姐丫鬟,有的弹琴奏乐,有的扑蝶嬉闹,有的静坐饮酒对谈,天香国色各不相同。
她得体的为众人介绍燕蓁,四面八方的目光纷纷投过来,其中多半是打量和好奇。
“听闻燕小姐身体先天不足,这么多年都深居简出,今日倒是难得一见,还是晏姐姐面子大。”
苗姝儿一向跋扈,与晏曜雪素来不和,此言一出,与她交好的几位小姐纷纷选择不理睬,惧怕她的则不敢与燕蓁主动打招呼。
这下空气中便有些尴尬。
燕蓁对此到不在意,反而是站在一旁的东道主晏曜雪神色难堪。
“燕妹妹,可爱吃酒?”
亭中传来一道温婉的声音,她偏头看过去,正是李墨卿。
燕蓁和晏曜雪走向亭中,在李墨卿身边落座。
晏曜雪低声道:“多谢墨卿解围。”
后者笑着摇了摇头,“我正愁没人陪我,这可是去年便埋下的,用上好的黄酒、新鲜的龙眼和雨后摘下的桃花酿制,据说可美容养颜。来,都尝尝。”
“今日有口福了。”
灵雨见小姐笑着接过,来不及劝阻便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随之而来的是火辣辣的烧灼感。燕蓁眯了眯眼,秀气的吐舌。
“好辣….”
亭中几人见状,笑声一片。
“燕妹妹看着娇弱,倒是豪爽。”
“武将世家,想来必是不拘小节,率性洒脱。”
角落里,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燕姐姐的哥哥就是前不久获得了春试头筹的不败公子吗?”
燕蓁看过去,说话的正是琼林宴上见过的许蓝心。
“不败公子?”
“燕妹妹不知道?你哥哥如今可是上京炙手可热的人物,遴选中的经历已经传遍大街小巷,坊间都称他为‘不败公子’。”晏曜雪为她解释道。
她无奈摇头,笑着说:“我实在不喜欢这个称呼。”
“为何?”许蓝心问。
“这次赢了,大家便期待他一直赢下去,可若是输了呢?胜败乃兵家常事,这称呼实在份量太重了些。”
李墨卿赞同的点头。
“一直赢,不就好了吗?”许蓝心眨巴着大眼睛,又说:“管别人说什么呢。”
李墨卿见不得她乖张的发言,捏着肉嘟嘟的脸颊,戏弄道:“平日不见你对谁上心,怎么?相中了燕公子?”
“哎呀,燕妹妹就在此,你还不快快给燕妹妹敬酒讨好一下,好让她帮你牵线搭桥!”晏曜雪笑着说。
许蓝心闹了个脸红,捂着脸,生怕燕蓁误会似的,羞涩地说:“别听两位姐姐胡说,我、我有心上人了。”
“哦?是谁?快说说,我们帮你参谋参谋。”
许蓝心见二人不肯放过她,便支支吾吾地跑开了。
李墨卿笑着一杯酒下肚,对燕蓁说:“让燕妹妹见笑了,蓝心就是个小孩子,又刚被家人接来上京,我与她投缘,总爱与她玩闹。”
不待燕蓁回答,她又兀自饮了一杯。晏曜雪见状不对,询问道:“墨卿,发生何事了?”
她原本笑着的双眸带上了点点泪光,摇着头,喃喃道:“瞧我,只是刚刚听到蓝心提了一句心上人,有些…”说着说着,她开始哽咽。
“触碰到李姐姐的伤心事了?”燕蓁疑惑的看向晏曜雪,见她叹了一口气,似是知情。
“墨卿,忘了他吧。你的婚期已定,你们….没有将来。”
“我怎么会不知,只是…”李墨卿一手握住酒壶,一手抓着晏曜雪的胳膊,红着眼睛问她:“若是你,你会让自己嫁给一个已经心有所属之人吗?”
晏曜雪闻言皱了眉,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醒酒。
“来人,李小姐醉了,扶她下去休息。”
“我没醉,我就要说,你以为他近日被罚禁足宫中是为什么?他和陛下的妃…..”
“墨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