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
银环越发觉得自己稳赢,阴沉沉地盯着沈枝冷笑。
瞧着独自在那邪笑发癫的银环,沈枝无语摇了摇头,走了。
刚进院子。
沈枝便见众多奴仆捧着托盘,利落地穿梭于正房内外。
很明显,主子爷回来了。
嗯。回就回吧,她还是先照顾花要紧。
正房内。
裴敬玄脱下浸了血色的衣袍,往侧室走去。
沐浴过后,沾染着水汽的男子似褪去周身的锋芒杀戮,复又变得矜贵清倦。
裴敬玄半卧于窗边的长榻休憩。
茂荣端着羹盅进入屋内,低声。
“爷,这是太太让人送来的安神汤。”
裴敬玄挥手。
茂荣会意,将托盘放在桌上,然后禀告翎卫送回的消息。
“主子,半年前,太子以及其余派系潜进府的几批细作,皆已按您的吩咐,逐波处置干净。”
“至今日,只剩下两个较不蠢的,未处理。”
裴敬玄睁开眼。
“两个?”
茂荣答是,随后上首静默了几息。
茂荣偷偷抬眼,见主子正看着桌上一朵干枯的海棠花。
茂荣暗暗思忖后,想起来。
之前他捡到这花后,主子爷也没说如何处置,他便放了起来。
前几日他又同主子熬在刑部大牢,连夜突审从北戎抓回的几个叛将,回府后,倒忘了这茬……
就在茂荣胡思乱想时,裴敬玄淡声问。
“余下的两个,是谁的人。”
茂荣敛息答:
“一个是梁王的人,不日便会有动作。”
“另一个为三皇子所派,尚在潜伏,属下已派人盯紧。”
末了,茂荣斟酌后接了句。
“翠华庭送来的沈姑娘,查清了,只是普通丫鬟,并无可疑之处。”
许是觉着多了嘴,茂荣忙转移话题。
“主子,剩下的两个细作,该如何处置?”
裴敬玄眼眸幽暗,清越的声线落下。
“摸清目的后,杀。”
茂荣:“是,属下这就布置下去。”
裴敬玄重新阖上眼。
“清理干净。”
“是。”
茂荣应声后,上前拾掇起枯萎的海棠,无声退了出去。
出来时,茂荣正好对上沈枝的目光。
沈枝大方朝他笑了笑,茂荣客气回以点头。
随后,茂荣考虑到主子爷已三四日未睡好,他便遣净院中的奴仆。
至于沈枝,茂荣想了想,还是作罢。
这是为何?
茂荣自个儿也不知道,但凭借他跟随主子多年的直觉。
他猜测,主子爷应该是不讨厌这位沈姑娘……
人散去后,偌大内院,愈发空寂。
只剩沈枝于花团锦簇中,静静忙碌。
前世她从没有时间养花,这一世她开始沉溺起这修身养性的活计来。
青瓷花浇倾倒,晶莹的水珠如雨般颗颗落于娇嫩的花蕊,令人望去清新可爱。
女子明艳的朱春微扬,愉悦地哼起小曲。
房内。
裴敬玄听着隐约传来的哼唱,燥郁睨向窗外。
隔着长窗,只见一片嫩绿的裙角扫过,再没了人影。
唯余那调似江南的小曲歌谣,萦绕不去。
榻上高昂的男人长指捏额,懒怠出口呵斥。
渐渐,叫那黄莺似的音调侵进耳朵,出奇地使他缓和心神,有了睡意。
罢,等睡醒,再处置她。
对于是否吵到别人,沈枝恍若未觉。
不过,今日内院的差,她比往日多值了半个时辰……
接下来的两日。
应着时节,花房移来了几株新开的玉兰。
这些玉兰面粉黛浓,枝枝擎于碧空。
沈枝看了喜欢,是以,为照顾好它们,她待在内院的时间更长了。
不过,时间长归时间长,她成日除了浇水除草,并未靠近正房。
第七日。
银环朝人打听了几次内院的动静,见回回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放下心来。
十日的赌约,到现下只剩下三日,她就不信,不过两三天的时日,这贱人还能翻出花来!
还有心思天天唱小曲?
银环不屑讥笑。
那么爱唱,就让她唱好了,看她能得意几日。
只要再忍三天,就能狠狠收拾她了……
可银环只顾嫉恨,却忽略了许多细节。
闲唱几日小曲的沈枝,已名噪凌风居内外。
许多人在经过内院时,都会有意放慢脚步,只为能多听几句。
甚至主子不在府内时,他们还偷偷聚着,捧上各种好玩意,央着沈枝多唱几段。
他们之所以会被如此吸引,一则是因为沈枝的唱腔新奇。
既不像唱戏,又不像茶楼里的唱曲,她唱的,是他们没听过的唱调。
那些曲调朗朗上口,很是好学。
二则,是因为沈枝唱的每支小曲皆有典故,那些典故情节句句引人入胜。
加之沈枝说话风趣幽默,还能为大家细细延展故事的详细内情,听之尤为精彩。
这般下来,沈枝如何能不受欢迎。
就连严厉的书青,也松手,放了水。
书青认为只要不耽误当差,倒也无碍,她自己这几日不也常常呆在内院么。
最关键的是,主子爷没意见呐……
而其中,属茂六往内院跑得最殷勤。
他觉着沈姑娘唱的曲,比说书还有意思!
什么状元郎和戏子的痴情事,帝王与忠臣的谜团缠雾……
哎呀呀,那是一曲更比一曲猎奇勾人。
每日一到沈姑娘当差的时辰,茂荣便狗撵似地往内院赶,生怕来晚了听不上。
这不今日,沈姑娘唱的是名为《叹清水河》的曲儿。
直叫茂六听得流连忘返,听进了心里。
可才唱了半段,沈枝就让人唤走。
说是花房送来的玉兰,沈枝养得最好,是以书房外的那处玉兰,也交于沈枝看顾。
沈枝一走,茂六便抓心挠肝地跟了上去。
茂六身后还了好几个小尾巴,皆是和他同样的意犹未尽。
跟着枝姐儿,茂六谄媚道。
“好姐姐,将方才的曲子唱完呗,您搭着小六的胳膊,小六给您引路。”
沈枝瞧他,微笑。
“累了,不唱。”
几个小子们忙讨好沈枝。
“别啊,好姐姐,方才我们来得晚,只听见小段。”
“那‘貂蝉思吕布’下一句接的是何词?”
沈枝步子不停,卖着关子,随性唱了半句。
“自然是,‘阎婆惜做楼想张三呐’。”
茂六和众小子哄着这位姑奶奶。
“好姐姐,要不您重新唱,我回头给您弄只烤鸭来?”
“姐姐,我给您带香云庄的胭脂水粉。”
“姐姐还有我,我给您带云锦阁的缎子……”
这回,沈枝却不似之前那样好说话。
听着小子们声声的“好姐姐”,沈枝娇心似铁,根本不为所动,只惦记着去看护她的玉兰。
书房。
长案旁,坐着裴敬玄的两位幕僚。
一位相貌清雅,谈吐斯文,为四品国子监司业,梁昭远。
另一位肤黑身高,体壮如牛,乃是六品振威校尉,陆彪。
只见,陆彪狠狠捶向桌子,唾骂。
“肯定是京城里的贵胄出了内鬼,要不如何能让北戎渗透到我军中!害我朝白白牺牲那么多的将士!”
梁昭远面色还算平静。
“好在经过大人审讯,那些叛逃之人已经吐口,不日便能抓住幕后主使。”
“只是眼下,边塞战乱,饿殍遍野,国库发下去的赈灾粮通过层层克扣,到达百姓手里,恐已是杯水车薪。”
陆彪冷哼,简洁粗暴道。
“要我说,就得让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达官贵人们多出些钱!”
梁昭远撇向身旁的大老粗,用力咳嗽了声。
陆彪这才意识到自己言语冒失,对着上首的裴敬玄讪笑。
“大人,卑职说的不是您,您用私库补贴了军中不少,军中将士们哪个不知道,就说去年冬天,要无您及时送来的粮草棉衣,边塞估摸得死伤半数兵士。”
“卑职方才骂的,全是那些贪腐的…..”
忽而,外头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陆彪很快住了嘴。
这位彪形大汉仔细听完几句后,便火速拉长了两耳。
书房内顿时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