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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偏屋里阒然无声,隐约还能听见隔壁主屋传来下人给老爷子伺候汤药的动静。

曲夫人紧张地看向小姑娘,担心她不愿意,也担心她迫于老夫人施压不敢拒绝。

阿川是她儿子,阿枳是她挚友之女,又是她看着长大的,小丫头从小就讨人喜欢。

在相思有孕之时,她就在心里暗暗想,若是个姑娘,兴许可以同她家川儿在一起。

再者如今宋家遇难,阿枳无依无靠,又生得如此柔弱,就算是她精心为阿枳挑选婚事,可这婚姻大事并非只顾眼前,要看清一个人也不知是光凭家世和短暂接触、观察就能定义。

若是她一个不小心,给阿枳挑选的人不好,那阿枳的终身幸福可就毁了。

与其做这种有风险的事,不如就让阿枳待在她眼皮子底下。

阿川平日里再不羁,人品也是好的,不可能忤逆她这个做母亲的,她亦能替阿枳管教好阿川。

故而不管从哪方面考量,她都是盼望着二人能在一起。

更何况……阿川他的心思,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并非是全然不知。

“我想问老夫人一句。”

宋枳软斟酌开口:“您让我同五公子在一起,可否是因为千结先生说的话?”

老夫人面不改色,“不是没这方面的考量,但若是说全然是这个理由,那你未免将我想的太随便了。”

她微微怔忪。

“我方才说过了,我喜欢你,自然是觉得你各方面都符合我对孙媳的要求,

不然若只凭冲喜这个说法,千结先生也并未直言要你同谁成婚才行。”

老夫人:“若我真是那等迂腐之人,为何不直接定下你同小四的婚事,

晏琉到底不是我的亲孙子,我又何必费尽心思将其中利弊细说与你听,还定下了川儿。

我的目的只有你,冲喜之说不过是锦上添花,而且我也无意让你同川儿眼下就成婚。”

宋枳软迷惑,“不是眼下?”

既然是冲喜,那自然得越快越好。

老夫人不着急吗?

“若是你想清楚了,便先定下婚约,你爹娘才过世两月,虽然官家不允发丧,但按情理,你合该替他们守孝三年。

加之,如今川儿还未过乡试,仓促成婚对你也不负责,所以我打算让他科考过后,再行成婚。”

老人家能考虑到宋枳软替爹娘守孝这一点,的确让她感动,“可冲喜一事对老爷子……”

“虽然先前都是以成婚为冲喜,可等到时候我会请宴请全京城所有名贵来参加定婚礼,大操大办,如何不算是喜事?”

老夫人反问,倒让宋枳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我知道同你提起这些事,是有些突然,所以你可以考虑一阵子。”

老夫人道:“若是愿意,我晏家一定不会亏待你,

若是不愿意也无妨,你若是想嫁人,晏家全心全意帮你挑郎婿,

若是不想嫁人,晏家也能养你一辈子。”

寻常父母有时都不能对自家女儿说这些话,但老夫人却对她许诺。

这叫宋枳软如何不动容。

“我还得去看着老爷子,大房媳妇儿,你送宋姑娘。”老夫人交代完该交代的,便干脆利落起身。

“是,娘。”

曲夫人握住宋枳软的手,“阿枳,咱们先出去。”

宋枳软一瞧曲夫人是有话要同自己说,同老夫人道别后,随着妇人出来。

“我知道,宋家的事情对你打击很大,你现在或许没有儿女情长的心思。”

曲夫人的手又软又暖和,让宋枳软想起娘亲在世时,常常这样牵着她的手,同她说话。

她没忍住眼眶一热,前世曲夫人在知道她答应司马珞的提亲后,更多的不是替她高兴,而是无尽担忧。

嫁给皇子,当皇子妃,并不是一件多轻松的事情。

担心她受委屈,也怕她跟着紧张。

故而曲夫人从没泼过她的冷水,只是在即将出嫁的那些时日里,常用这样担忧的眼神瞧着她。

后来司马珞登基,她坐上了后位,曲夫人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恭喜,而是问她过得开不开心。

娘亲在世时,曾跟她聊起过同曲夫人在闺中时候的趣事,说曲夫人性子软,尤其是面对自己在乎的人,常常为人考虑,而忽略自己的感受。

上辈子曲夫人为她操了不少心,到了今生,宋枳软只想加倍对妇人好。

“但是阿枳,我也希望你可以考虑老夫人说的话。”

曲夫人眸底泛着柔光,“我真心想要你成为我的儿媳妇,不仅是因为喜欢你,也不仅是因为阿川是我的儿子,我才帮他说话,

阿川的品行不坏,他只是不喜被约束,而且…他性子幼稚,常常心口不一,先前虽然对你看似不关心,但其实在他心里,你也是至关重要的。”

宋枳软看着对方,“姨母……”

“当然,你若是不愿意,我也绝对不会勉强你,比起我自己,我更希望你能够幸福。”

曲夫人抬手轻轻抚摸她的额发,“相思是我的妹妹,你对于我而言,无异于是亲侄女,

阿枳,如果有一天你能幸福,我会比你更感到高兴。”

“……”

宋枳软鼻头一酸,想起前世所遭遇的经历,心底酸楚涌动上来,没忍住伸开双臂抱住了曲夫人。

妇人身上有淡淡的檀香气,这是常年礼佛染上的气味,让人嗅了觉得安心。

感受到小姑娘肩膀微微耸动,曲夫人微微一愣,将手臂搭在了她腰后,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阿枳,你没了娘亲,我虽然做不到比你娘还要好,但我会尽量学着她的样子去爱你。”

曲夫人记起挚友模样,声调忍不住哽咽:“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本是要安抚小姑娘,结果曲夫人却也悲从心起,没忍住掉了几滴眼泪。

二人情绪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宋枳软带着火鹤从万寿堂离开,行至花园,正碰上了带着马贩子进府的银柳。

“姑娘,打听到五公子的消息了。”银柳将马贩子带到跟前。

宋枳软环顾四周,让火鹤在园子外守着,和银柳带着马贩子走到假山后听回话。

“回姑娘的话。”

马贩子瞧模样是个机灵人,方才随银柳进府期间一直没有抬起过头,同宋枳软说话亦是将眼睛埋得很低。

“小的去仙乐楼打听了,晏五公子这两日都宿在里头,只是没有召见什么乐姬弹奏唱曲,和一些世家公子在一起喝酒。”

宋枳软蹙眉,“你是通过什么门道混进去的?”

“仙乐楼里负责准备饭菜的伙计,是同小的在一条巷子里长大的发小,

他让我躲在送菜桶里,混进仙乐楼的。”马贩子老实道。

“里头除了世家子弟,可还有身份更贵重之人?”宋枳软问。

马贩子闻言拧紧眉头,像是在回想,“小的对京中世家都有了解,这两日见的除了眼熟的世家公子,

好像还见着一个,应当是同晏家有姻亲的秋家公子。”

看来秋潘还未将康王之子引荐给晏骜川。

“他们这两日只喝了酒?还做了别的吗?”宋枳软又问。

马贩子谨慎回答:“您是说其余公子还是晏五公子?”

宋枳软一愣,“晏五公子做了别的?”

“晏五公子这两日去了花魁屋子里两次。”马贩子回答道。

银柳闻言眉头紧皱,“这五公子还未成亲,怎么就……”

宋枳软也怔了下,“花魁?”

马贩子以为姑娘是在问花魁的身份,他思索道:“仙乐楼的花魁名唤乔风意,二九之年,五年前入了仙乐楼,

不过姑娘也不要误会了。五公子去花魁房中并未待许久,两次都是花魁相邀,二人在里头待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

谈话时,门也是敞着的,只是因为五公子的身份,没人敢接近花魁的屋子。

据悉花魁娘子只卖艺不卖身,不过楼里有传言,说这位乔娘子同五公子乃是知己好友。”

乔风意……

这姑娘宋枳软还真听说过。

不过是在前世入宫后,晏骜川胜仗归来,归京后没有先回晏家,而是去了仙乐楼替这位花魁娘子赎了身。

当时京城将这桩风流韵事传得神乎其神,说晏家小将军多年不娶妻,就是因为这位乔娘子。

宋枳软当时同晏家三姑娘晏璟交好,晏璟入宫来看她时,她还同晏璟打趣晏家是不是有喜事临门了,还问了晏骜川是不是真的爱慕这位乔娘子。

结果晏璟竟然当场发了脾气,骂宋枳软没良心,竟会这样想她弟弟。

她当时也不过是随着传言开个玩笑,哪里知道晏璟会发这样的脾气,后来再不敢同这人打听乔风意的事。

不过后来故事的走向也并不如人所料,晏骜川并未娶乔风意,而且这姑娘从仙乐楼出来后,就不知所踪了。

坊间传言有说晏骜川变心,不愿娶风尘女子的,也有传言说女子本就是借晏骜川之手出仙乐楼,事情办成就将人一脚踹开。

再后来,这事儿也就没什么水花了。

“看来五公子和乔娘子并未发生什么。”

银柳小心翼翼看向宋枳软。

“除了见花魁这件事,还发生了什么吗?”宋枳软眸底微动,看向马贩子。

马贩子仔细回想,“其余还真没什么特别的了,只是听说五公子喝酒喝得尽兴时,同几位公子一起作诗谈笑,很是愉快。”

宋枳软音量骤然提高,“作诗?”

银柳没听出来这其中有什么特别的,“五公子虽然平日里读书少,但也是过了童试的,作一首诗,应该没有很大的难度吧?”

宋枳软心乱如麻。

前世就是因为那首诗,被有心人传到了皇帝跟前,晏骜川这才被剥夺了科考入朝为官的机会,只能一刀一枪靠军功挣出前途。

宋枳软前世在深宫,光是听急报和晏骜川负伤,命悬一线的消息都不知听过多少次了。

今朝重生,她一定不能让他再遭遇一回这事儿。

可她又能找谁呢?

万寿堂因为老爷子的病都乱成一锅粥了,再者上辈子老爷子就是听闻孙儿同康王府勾结在一起的事才吐血身亡。

绝不能让这消息走漏出去。

曲夫人……

不行,她太过柔弱,若是知道此事,只会多一个担惊受怕的人。

剩下几房又并无助力。

宋枳软揪住了衣袖,抬眼问马贩子:“不知先生贵姓?”

马贩子受宠若惊,“小的贱名不敢污了姑娘耳,不过道上人称我一句老三。”

“那我也斗胆跟着喊一句老三。”

宋枳软从腰间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给老三。

“这个是给你准备的。”

老三在市井混了二十多年,掂量一下荷包就知道里头的分量不是他受得起的,连忙推拒。

“姑娘,这太多了,小的再卖上一年的马都赚不了这么多。”

宋枳软态度很坚决,“你先收下,听我说。”

老三闻言只好停下动作。

“这不是给你这一次的价钱,我需要你给我办差事,这是半年的工钱。”

宋枳软沉声:“但我也有规矩,跟着我做事,你不能将在我身边得知的消息走漏出去分毫,

若是被我知道,你会承受比这银两更大的代价。”

老三闻言吓得抖了下,他虽然不知道面前是哪位,但他知道这是晏家。

晏家在京城只手遮天,想要他的命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这、这……”

宋枳软知道恐吓起了作用,语气缓和下来:“但你放心,我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

你若是事情办得好,嘴上把门得好,我会给你更丰厚的回报。”

老三纠结了好一阵,想起家里头为生计愁苦的媳妇还有病重在床的母亲,咬了咬牙,还是点头,“近来马市生意不好,我愿意跟着姑娘干半年。”

宋枳软给银柳使了个眼色,“送先生出去。”

银柳点头,带着老三从园子另一头离开。

宋枳软并非警惕心如此之低的人,找到老三之前就让银柳留心了,一定得选个拖家带口的。

老三的宅子就在五柳巷,家里还有妻女和老母。

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便犹如把柄被人攥在手心里,做事要比单身汉要稳妥些。

火鹤在园子外等了半晌,宋枳软才从里头出来,银柳已经不知所踪,女子瞧上去面色凝重。

“姑娘,怎么了?”火鹤虽然不比银柳细腻,但也瞧出宋枳软如今脸色很不好。

“身子不适吗?可要回牡丹院歇息?”

“不回牡丹院。”

宋枳软对她道:“去萱草院。”

火鹤不解,“萱草院不是五公子的住处吗?姑娘要去找五公子?”

宋枳软未加多言,领着火鹤就往萱草院走。

晏骜川这人脾气怪,不喜欢人伺候,院子里的人少。

现如今人两日没回来,也不需要伺候,下人将院子屋子洒扫干净,就都回耳房歇着了。

“院子里没人,五公子瞧着也没回来。”

火鹤回头看向驻足在院子门口的宋枳软,“姑娘,要不咱们晚些时候再过来吧……”

哪知宋枳软骤然快步上前,对火鹤道:“你在院子门口守着,若是来人了,就快些报我。”

火鹤没搞清楚状况,“姑娘你是要做什么?”

“我要找一个东西。”宋枳软动了动眸子,“要趁没人在的时候偷出来。”

偷东西?

火鹤大惊失色,“姑娘您怎么能偷东西?”

姑娘好歹是世家出身,纵然现在宋家倒台,可也好歹是名门闺秀出身。

若是偷东西被发现,一辈子的名声清白可就毁了!

最主要的是…姑娘怎么能偷五公子的东西?

五公子脾气本来就大,若是被发现了,先前老夫人还许诺的二人婚事,可不就得黄了。

“时间紧张,我得在晏骜川回来前将东西偷出来。”

宋枳软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甩开火鹤的手,径直朝主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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