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少年说,他叫桑多。
开始桑多很不适应,眼神一直带着探究,偷偷盯着我,好像怎么都不敢相信我的存在。
我干脆大摇大摆走到他面前,托起他的脸,和他对视,大大方方看个够好了。
然后他耳朵红了,脸颊红了,连脖子也红了;再然后他就不敢看我了,不过从此以后,他倒是接受了我的存在,再也不慌慌张张的了。
最后一次他们俩一起来的时候,点心男看起来非常虚弱,他尽力咧开嘴向我做出一个苍老的笑容。
搬包裹和挖珠子这些事情都交给桑多去做了,点心男就坐在岸边,面朝着我,一动也不动。
最后要离开的时候,他不慌不忙,撑起身子,缓慢地走到我身前。
他在桑多的搀扶下,缓缓跪在地上,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郑重,眼里积蓄了泪水。他向桑多比划着,要跟我说些什么。
桑多跟我说:“我爷爷说谢谢鱼神,以前救了他,帮了他,让他重新活了一次。”
我把嘴里点心迅速嚼了嚼吞下,看着点心男的眼睛,慢慢地变着口型说:
“我——不——是——鱼——神。我——是——鱼——妖。”
唉,这多年跟点心男解释了多少遍了,他就是不信。
果然,点心男笑了,一张沧桑的老脸居然无比灿烂。他也张开口,艰难地对着口型,无声地说:
“不。你就是神。”
………………
三个月后,桑多一个人来了。
他说话嗓门很大,可能是因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就尽量大声地喊着怕别人听不到。
不同于点心男多年的沉默,桑多身上有年轻蓬勃的气息。船还远远地没靠岸时,他就大喊:“我是桑多! 我来啦!”
小美,不,阿青和大虾他们听到,就蹦蹦跳跳地赶到岸边迎接去了。一群小鱼冲刺到船的后方,合力把船推着加速前行到岸边。
桑多把包裹扛到岸边,微微有些吃力,他的身体还有些单薄,倒不如点心男以前那般壮实。
想到点心男,我一边用手比划一边问桑多:“你爷爷呢?”
桑多眼眸一暗,摇摇头:“我爷爷身体不好了,以后不能来了。”
我点头表示理解,之前小美和大虾他们老去的时候,也是很虚弱,躺着几乎不动。
桑多把包裹打开,一下就被大伙围上了。
以前,点心男总是把所有东西都混一起装,有时打开来是零零散散的,糕点也会被挤扁。
桑多不同,他拿出一个个盒子,有的大有的小,糕点和生活用具都分门别类地装着,很讲究,很整齐。
我拿出几块点心,用手拍得碎碎的,撒到海面的鱼群里,又是一番争抢。
桑多坐在沙子上看着我做这一切,像是玩心大发,也伸手拿了块点心,学着我碾碎撒到海里去,眼里亮晶晶的。
我继续翻看下去,其中有个匣子里装了几本书,我以为是画本,打开来一看居然是密密麻麻的字,看得我头昏脑涨。
我拉住桑多,指了指书本上的字,摇摇头,一脸无奈。
他也有点尴尬,低头想了想,腼腆地说:“要不……我教你认字吧。”
我一听,好像有点意思。
反正岛上也没什么事做,闲着也是闲着。我于是看着他,点了点头。
于是,日光灼灼的午后,一人,一妖,一只螃蟹,四只虾坐在一块礁石的阴影下,表情严肃。
桑多和我各拿一个贝壳,在沙子上圈圈画画着。
阿青和大虾四兄弟坚持要一起学习,认为学完字之后,吹牛皮的资本又会大涨一步,增加他们在新生代虾蟹中的威望。
“嗯,J 这个字母是这样的,就像你旁边的虾一样。”
少年的面庞被晒得红红的,发际处被汗水湿润,却依然很认真在沙滩上画着。
“哎呀,不对不对,你这写歪了,不能这么歪歪扭扭的。”
我一看,确实,桑多写得像虾米,上面直,尾巴弯;我写得像海藻,扭扭曲曲的。
大虾他们已经昏昏欲睡了,靠在阿青的背上,一动不动。
我多练了几遍,桑多觉得过关了,才教我下一个。
一个下午过去了。桑多教了我很多字母,还有各种常用的词汇。他神采奕奕,越教越有劲。
“你真的很厉害,一下能学会这么多!”
我忍不住扬起嘴角,哼哼,谁让本妖如此聪明机智呢。
学了一个下午,我觉得文字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能把那些说出来看不见摸不着的话语,全都记下来,好像要叫人永远不会忘。
不过这样一想,我好像也没学过说话,那是怎么能听懂人类和虾蟹说话的呢。桑多听不懂虾蟹说话的,我却都能听懂。
我把我的疑问说出来后,阿青说:“那肯定是老大你以前学呀!只不过你不记得了。”
大虾说:“老大半人半鱼的,所以会说人话,也会鱼话。”
二虾:“怎么说话呢!老大天生聪明,肯定是一听就会的,不用学。”
三虾:“老大什么语言都会! 不管听过没听过的,天生就会。”
四虾纠结了好一会,苦着脸:“你们都把好话说完了……我说什么呀?”
我一头黑线,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被这个几个马屁精说得这么肯定。
就尽瞎扯吧。
很多时日后,我漂泊在陆地上,想起大虾几个说的话,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们竟都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