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婆子可没他那副怜香惜玉的心肠,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大奶奶快别胡闹了。长辈们立下的规矩,晚辈怎好不听的?”
一个娘家犯了事的小丫头,怎么敢如此放肆反抗婆母!
正常情况下,她不该夹起尾巴做人吗?
阿弩两只手交替把骨节捏的咔咔响,一脸狞相逼近。
“敢问夫人的规矩里,有没有不许下人偷听主子墙角这一条?”
温婆子… …
这主仆俩皆是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反倒让她一时不知说什么。
盛怀安的脸色更不好看,他一个当丈夫的姿态摆得这么低,姜棠还是这样咄咄逼人,传到母亲那里可讨不到好。
他很想抓着姜棠的肩膀使劲儿摇晃,问问她是不是疯了?
眼下姜家之事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盛家不肯落个刻薄恩人的名声,固然不敢把她怎么样。
但过个一两年,等没人再提起这事,他们想处置一个罪臣孤女还不简单?
休她肯定是不能休的。
《大华律》规定女子和离、被休都有带走娘家陪嫁的权利,那还得把到手的财产吐出去,不划算。
但对外只说姜棠病了在庄子上调养身体,实则是打杀了、勒死了、药死了,或者稍微仁慈些留她一条命,毒哑了卖得远远的,总之有的是法子让她在上京城消失。
盛怀安叹口气,觉得姜棠还是年纪小心气盛,不抓住自己这根救命稻草实在是太傻了。
等了半晌,仍不见她出来递台阶,他愠怒地瞪了温婆子一眼。
要不是这老婆子在关键时刻跑来偷听插嘴,讲什么禁足,姜棠就不会这样生气,说不定早就服软了呢。
美人儿当然都是脾气大的。
这下只好等晚上再来了。
“还不走!”
说完他也不等温婆子回答,几大步跨出了木樨苑。
温婆子慌忙提起裙角,一瘸一拐地追了过去。
姜棠透过雕花窗格看着他们的背影一阵犯呕,斟了一杯苦茶,猛灌两口才好些。
忘恩负义的孱头!
若不是还得暂时留在盛家,她怎么会忍着恶心听他说这些话!
这一闹,连向来温柔隐忍的白薇都气得发抖。
“盛夫人到底怎么想的?明知咱家老爷夫人等着用人,她怎么能禁您的足呢?”
圣上只是把姜家人关押起来了,并没有判处死刑。
就算她们一时摸不到牢狱里的详实消息,至少买办些衣食用物送进去也好。
盛夫人把姑娘关在家里算怎么回事?
莫不是要任姜家人自生自灭?
白薇稍稍往深处一想就觉得后脊背发凉,刚开始她还有些不懂姑娘为什么同盛家人硬杠,不怕日后在盛家更难以立足吗?
可把这几日发生的事前后一联系,她竟隐隐有些明白了。
小人畏威,姑娘越是尽让越没有退路。
“她还能怎么想的?当然想我阿爹阿娘一辈子出不来才好,往后我不得任他们摆布?”
姜棠回卧房解下家常穿的半新双蝶百合裙,示意阿弩拿出另一件丁香紫织锦如意纹罗裙换了。
若单是论盛怀安与虞氏私会的事,盛夫人还可以推一句儿大不由娘。
但这件事里最该被禁足的虞氏满院子闲逛,她这不该被禁足的反被下了禁足令,这不是故意为难又是什么?
“晦气!”
阿弩对着窗外啐了一口。
“确实晦气。”姜棠扣好衣袢,回身转眸,嘴角的嘲弄一闪而逝。
白薇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姜老爷官居正五品太医院院令,正儿八经凭家传医术熬上来的,比盛老爷那等只会讲之乎者也的破落户酸文人强多了。
偏偏世人极为推崇文人,以为会掉书袋就能辅佐君主安社稷定天下,事事高看他们一眼,连姜老爷也不能免俗。
要不怎么会咬着牙把唯一的闺女嫁到盛家呢,分明招个会捣药的赘婿继承家业最为合适。
“姑娘,咱们今日还出去吗?”
白薇问得有几分犹豫。
她早晨刚跑了一趟生药铺取账册,郁掌柜大略讲了账面上存银数目,又说想同姑娘亲见一面,商量今晚给牢里的姜夫人送东西的事。
现在盛夫人下了禁足令,大门上估计会有人拦着不叫出去,硬闯的话又得闹一场是非。
姜棠没说话,目光扫到炕几上的针线笸箩,浮头放着一个做成了的石青色香囊,四缘配着祥云不断的金纱挑线,背面绣了个小小的“安”字。
即便是盛怀安那贼厮不做人,她仍曾抱着一丝夫妻举案齐眉的希望,为他撇下自己独守空房找出种种借口解释。
许是读书人都在意名声,国孝期间都得同妻子分房的吧?
许是会试将近,先生功课逼问得紧,他忙着应对功课,怕妻子令他分心吧?
许是… …
因为姜棠实在想不通自己有哪一点配不上他,更想不通为什么当初上赶着结亲的人,为何突然变脸冷落她。
所以他不来木樨苑不要紧,她多少也看过些挖野菜的话本子,知道怎么对男人表示自己的贤惠。
替他抄经书祈福,隔三差五给书房送补汤,点灯熬蜡的给他做香囊、扇袋… …
手指头被扎破数次也不叫痛,甚至还想象着他拿到后,看见点点血渍一脸感动的样子… …
说不定还作了几首好诗称赞她… …
作诗… …
姜棠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觉得以后再也不能正视作诗这两个字了。
她一边暗骂自己蠢,一边翻着白眼儿摸出一把小银剪,嚓嚓几下把香囊绞了个稀烂。
“姑娘这是做什么?”
“姑娘绞它做甚?”
白薇和阿弩齐齐冲上来拦,可惜绸缎柔软姜棠手又快,一忽功夫就被绞成几条烂布。
阿弩一只手抖着烂香囊,心疼得眉眼挤在一处。
“姑娘熬了好几日才做得的,绞了多可惜。您把后面的字拆了,给婢子使多好!”
她那个挂在净房祛味的香囊磨烂了角,正想求白薇姐姐给做一个新的。
姜棠啼笑皆非,掏出绢帕擦了擦手指上的布屑,许诺道:“行了,改日我再给你做个好看的。”
“郁师弟说,今晚要托人给我阿娘她们送些衣裳吃食进去,正好我也要出去买点东西,咱们这就出门吧。你先去备车,绕到西南角门等着。”
郁师弟大名郁淮,是姜尚柏的嫡传大弟子,也是姜家生药铺的大掌柜。
姜家五间生药铺,连同姜棠陪嫁过来的两间,都在他手里管着。
阿弩自然不会拒绝,跑回房换好外出衣裳,先一步往外走去。
姜家陪嫁到盛府来的人,除了阿弩和白薇两个侍女,还有长行、长山两个小厮,主要负责赶车出门、往来商铺之间传递买卖消息。
阿弩找到长山说了说情况,这小子眼珠子一转就带着她从马厩偷溜出去,雇了一辆车在盛府西南角门候着。
马上到用午饭的时辰,盛府为数不多的内宅仆妇们正忙着伺候主子们摆饭,鲜少有人跑到这个僻静地方来。
姜棠穿过西侧巷,借着繁花茂树的掩映来到西角门,把小嘴嘟成个圆圈吹了几声口哨。
不多时,果然听到墙外传来几声婉转的鸟叫,声调时急时缓,极有规律。
姜棠嘴角微微一弯,轻蔑地扫了一眼盛府的矮墙,后退几步。
助跑,起跳,似一只矫健的燕子飞上墙头,一翻身跳了出去。
反抗禁足令是一回事,翻墙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