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闻春花已经入土了。
她下葬那天,下了一整天的大雪。
整整三个月,他傻了一样,天天坐在闻春花的坟前,也不说话,从早坐到晚。
他每天都能听到村里人愤愤的议论声。
“春花太可怜了,嫁给周二蛋,就没享过一天福,怀着孩子还救他死了。”
“老周头两口子那么老实心善,怎么就生出这么个祸害儿子?”
“早知今日 ,何必当初呢,现在难过又有屁用。”
“就是,救他干啥,留着他也是个祸害,不打架胡混春花也不会死。”
是啊,为什么救他呢。
如果死的是他又该多好。
他把春花从她娘家带来到周家村时,是许诺要对她好的。
可是,他对她一点都没有好过。
春花来时是一个冰雪的天气。
她只在周家村活了一年,又在冰雪中离开。
三个月后。
他离开了周家村,从此一别无期,再归时已是一把骨。
—
周正贤站在村子最东头,自已家的两间土房子后,情怯的不敢再迈进一步。
房子后面墙体已经裂开,露出一条黑色的缝隙,缝隙里塞满了废旧的塑料纸,以免冷风灌进去。
墙体往后倾斜的厉害,用几根长木头顶住,用来防止墙体倒塌。
前世,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所有的一切自然由闻春花操劳。
他只知道混吃等喝,啥活也不干,抢光闻春花辛苦攒的钱,过今天不想明天。
“啪。”
他眼睛红红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深深吸了口气,才有勇气敢迈步往自己家院里走去。
小院用木头桩子围得有半人高,房门口挂着两串干红辣椒。
房门开着。
他推开用木框简单钉的门,心潮涌动着,想迈进脚又迟疑了一下。
闻春花拎着个小布包,从房间里走出来。
她短发有些乱,人很瘦,面带菜色,就算这样,她仍然很漂亮,周正贤前世见过各种风情的美女,总觉得没有一个有她好看。
她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红绿印花棉袄,因为太瘦,看不到怀孕的样子。
周正贤知道,她这时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闻春花一看到周正贤那红着的眼眶,还有脸上明显的红肿青紫,就知道他又赌博喝酒,又和人打架了。
她吓得连忙捂紧了自己的小包裹,惊慌地说:“周正贤,我没有钱,你别抢了。”
“我……”
重生,再世为人,再一次见到朝思暮想的人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周正贤嗓子哑了,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闻春花只当他是醉的说不清楚话了,害怕地转身就进了屋,把门从里面插上。
周正贤脑子里轰地一声,慌忙地进了院子,去推房门。
他怕,他怕闻春花做傻事。
前世,她救他而死,最后是因为还爱着他,还是存了不想活的意思呢?
他一直痛苦地思索这个问题。
“春花,你开门,你把门打开。”他很是急切地拍门。
闻春花除了把门栓栓上,还用自己的身子顶住门,生怕他破门而入。
她带着哭腔喊:“周正贤,我求求你,别再抢我钱了,我只有五块钱了,还是我偷偷藏了好久才藏这么点的,快过年了,咱家就五块钱,咋过年呀?”
“春花,你开门,我不抢你钱,以后我挣钱。你开门好不好?”
“不开。你骗人,你天天骗我,你每次抢过我钱就说你挣钱,一分钱也没见你挣过。”
闻春花抹了把眼泪,扭头对他喊,虽然隔着门也看不到他。
“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我一定会挣钱的,我挣钱都给你,养咱们的孩子,春花,你开门好不好。”
听到孩子,闻春花摸了摸微隆起的肚子,愁容满面,又掉了眼泪。
她满心委屈,带着哭腔控诉着:“我怎么信你呀,我辛苦养的猪,再养一个月就可以卖一百多块了,那是咱家一年的零用钱呀,你趁我不在家,偷偷把猪卖了,卖的钱全都叫你又赌又喝完了,没有给我一分钱。”
“养的鸡鸭,你也一个一个地偷走吃了,还骗我是黄鼠狼叼走了。家里能来钱的东西全都让你败霍完了。”
“实在没钱,我把长头发给剪掉,卖了二十块钱,想着好歹能过个年吧,你也给抢走,家里粮食也让你给卖没了,这日子咋过呀,呜呜—”
她的控诉,深深地刺痛着周正贤的心。
他前世是有多么混蛋啊,放着这么好的媳妇不知道疼,给她的只有无尽的伤害。
他又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巴掌大概是扇的太狠了。
声响很大。
闻春花愣了下,停止了哭泣。
听她安静了,周正贤坐到门边,轻声哄着:“春花,你别哭了,哭对孩子不好,我发誓,我一定不抢你钱,和你好好过日子。明天,明天开始我挣钱,养你和孩子,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闻春花沉默不语。
“春花,春花,如果我再让你失望,你就不相信我好不好,再信我这一次。”
“春花-”
“春花-”
“咯吱–”
老旧的木门终于打开了。
眼睛红红的闻春花抱着小布包,警惕地看着他。
再一次,真真正正的看到活生生的人盯着他,周正贤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眼眶又一热,一下子站了起来。
吓得闻春花后退一步,死命地攥紧手里的小包裹。
那害怕恐惧如临大敌的模样,刺得周正贤的心生疼生疼的。
他像个战败的俘虏一样,举起手,声音柔和道:“我不抢你钱,真的,不抢。”
闻春花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今天的周正贤是不是脑子被打出了问题。
他早晨刚凶狠的抢走自己卖头发的二十块钱,冷漠地把她甩倒在地上,看也不看她一眼,丝毫没考虑她还怀着孕。
这才不到一天,这会怎么会满脸的温柔呢。
不对,他一定是以退为进,趁她放松警惕时再抢。
她知道,他欠了不少赌债。
闻春花脑子里警铃大作,慌忙往门口跑去。
刚才就不应该告诉他还剩五块钱,她怎么就这么笨呢。
“春花,别走。”
周正贤拉住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跪她上世的救命之情。
“啪。”
一巴掌扇到自己脸上。
“对不起,春花。”
他上辈子有眼无珠,祸害了她。
这番骚操作,闻春花被吓呆了。
“你,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她战战兢兢地问,实在想不通,一个混子怎么会转变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