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各位见笑了,本是我府里的家事,没想到……唉……”方家老爷叹了三叹,才又缓缓开口。
“原本只是我那婆娘贪图万家的家产,也不怕各位笑话,这偌大的方家若没有万家小姐的接济,怕已经是强弩之末,早晚揭不开锅了。我也是没别的办法,才……唉……谁又想着我那儿子也是个畜生,这混老太太竟也由着他,闹出这些事端……唉……”
“敢问你家少爷,如今身在何处?”
“你们问她吧。”方家老爷说不下去,把方夫人又推在了前面。
“在……在城外的别院。”方夫人许是被宋婕吓怕了,说话间还抬头瞄着她。“那个孽障留恋烟花之地,迷上了楼里的翠翠姑娘,还给人家搞大了肚子。这……闹到家里总是无光,只能……先放在别院养着。”
松歙觉得云儿的缚灵绳抖了抖,回头瞧见云儿垂着头,立在了角落的阴影里。
“那这尸体又是谁?”松歙问。
“这……这……这我们也不晓得,这是买来的……”
“靠!人死了尸体还让你们做买卖,你们良心也是让狗叼走了!”景铄一时忍不住,阳夏赶忙在一边安抚着。景铄最看不得人作践尸体,他曾经游离数载,尸体在哪儿一直寻不见。他那是还是个孩子,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瓢泼了多少年,一直没法转世。
“明日,让人把方少爷接回来吧。”松歙叹了一声,看着墙角颤抖的云儿。
都是可怜人罢了……
方泽宇接回来了,云儿也未曾吵闹。
她看得出自己错认了良人,她也看得出方泽宇看向翠翠时眼底的光。
四人陪着她,回了三生之外,她向几人重重磕了头。
世间有轮回三生,三生之外,不过是一片梦的菏泽。有人管这叫黄泉,也有人,说这下面是十八层无尽地狱。
其实下面什么也没有,也什么都有。
那只是你这一生未完的执念。
“方哥哥!”云儿梳着羊角小辫,追在方泽宇的屁股后面。方泽宇大她七岁,早就过了陪她玩过家家的年纪。
“小屁孩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不是你方哥哥!”那个男孩衣着华贵,虽也是个半大孩子,但是已经穿上了锦缎刺绣的黄色袄子,他嫌弃那小姑娘手脏,用力蹭了蹭自己的衣服。
“小屁孩,我警告你,我这衣服是新做的!我娘说可贵了!你要弄脏了我就把你卖了!”云儿被吓得缩了缩脖子,两个羊角小辫晃得像是货郎手里的拨浪鼓,委屈巴巴的瞪大眼睛,看着方泽宇追上了几个大孩子。
那几个孩子不知从哪捡了个石子,放在地上当球踢。十来岁的男孩子争强好胜,不一会儿的功夫这街上就已经被他们祸害的沙土漫天。
云儿怕生,见那几个男孩子都比她大,不敢过去,躲在别人家门口的石狮子后面抱着膝盖,撅着小嘴,偷偷瞧着她的方哥哥。
她的方哥哥是抢不过那几个大孩子的,不一会就摔了好几个跟头。可是她的方哥哥不怕的,她的方哥哥很厉害,一骨碌就爬起来就抢石子。直到摔得摔得爬不起来,他的方哥哥也很厉害。
呃……哭都哭得比别人厉害!
“你们欺负人!”
云儿从石子后面挑出来,插着腰指着那几个大孩子。大孩子们都觉得她小,但她不小了,她已经能咬他们逗弄她的手指了!她能保护她的方哥哥!
“哟~这么小就能保护人啦?你这是看上人家了?着急嫁给他?”
那些大孩子笑得可难看了,没有她的方哥哥半分貌美。可是,嫁是什么?她要嫁给方哥哥吗?她看那些新娘子披着红盖头嫁过去,就住在新郎家了,那……那她也要嫁给方哥哥!
“嫁怎么了?嫁就嫁!”
那些大孩子们哄堂大笑,笑得直不起来腰,一个个扶着墙回了家。她的方哥哥是好的,只有她的方哥哥会送她回家。
可是路上方哥哥却凶她,说她不知羞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小小的脑袋想不明白这些事。
不知道方哥哥和妈妈说了什么,妈妈给了方哥哥钱,很多很多,说他衣服破了,回去再做个新的。可是方哥哥还是偷偷瞪了云儿一眼,云儿想,可能方哥哥不好意思了吧。但是方哥哥真厉害呢,妈妈能给他这么多钱,自己过年的压岁钱都没这多呢。
云儿想,嫁给这样的方哥哥,也没什么不好的。
没有脸的船家撑着一叶破船,飘在黄泉之上。若你的执念太重,他是载不动的。那就只能让灵魂捕快们压着,去找孟婆,扒去一身痴枉再来渡河。
但是痴枉又如何能轻易剥去,每忘记一点,都是抽骨扒皮,痛不欲生。哪儿有孟婆的汤药喝了便忘?这么轻易能抹去的,又谈何是痴枉。孟婆那里才是真正的阎罗殿,一个连阎王都不忍去的地方。
云儿的心愿已经了了,站在船上看着这黄泉水,只觉得可笑非常。
水里无波无浪,只印着她曾经的良人,穿着大红的嫁衣,却睡在了翠翠的枕畔。而她那一夜,喝下的是方夫人下了迷药的茶。喜床喜被,独守空房。
云儿笑着抹了泪,掬了一捧河水洗脸。那荒唐可笑的画面碎成一片星光,和那万千破碎的梦混在了一起了。
景铄问她可要再见方泽宇一面,云儿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景铄想不明白,这方泽宇如此负她,她为何不恨?但是阳夏拦住了他,不让他问。
云儿再行一礼,径自踏船而去。没有回头,没有留恋。任由小舟轻轻飘飘走远,只是船上,没有同渡之人。
百年修得同船渡,说得轻巧,想修得百年,又谈何容易。
人间,方泽宇和翠翠终于能修得百年之好,同床共寝。
可是半夜方泽宇却突然惊醒,惊出一身冷汗。他梦见了新婚拜堂那夜,他身边睡的,本该是那个梳着羊角辫的姑娘。